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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橙子来源丨正经婶儿(ID：zjshener)

28日晚8点32分，一代老戏骨廖启智因胃癌去世，67岁的金牌配角走完了最后的路程。

但说实话，「金牌配角」这个称号，不足以定义廖启智。

在香港影坛，所谓金牌配角估计得有一百位，但能两次获得金像奖男配的「金牌配角」只有五位而已。

而这五位中，梁朝伟、曾志伟、黄秋生都是演惯了主角的大明星降维打击，只有两位是几乎不演主角的「真·金牌配角」。

秦沛和廖启智。

从武林到江湖再到都市，廖启智塑造的种种角色已司空见惯，但在角色碰撞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由盛至衰的电影江湖。

犹记当年，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殇。香港影坛群星璀璨，你方唱罢我登场。

一部部经典电影诠释了什么叫“绝代风华”。

时至今日，奈何浮生一片草，岁月催人老。

香港电影已经沉寂多年，昔日的漫天繁星也终于陨落在生活中。

香港电影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拥有大牌主角的电影不一定是佳片，但一部佳片肯定有出彩的配角。

比如，廖启智，看到他的脸，便看到了人间百态。

廖启智的第一部戏是《上海滩》，周润发演许文强，吕良伟演丁力，赵雅芝演冯程程。

廖启智是三个人的传话小弟“马仔陈祥贵”。

彼时阿贵给许文强包扎伤口，许文强拿出金表感谢他，虽然目露艳羡，阿贵却婉拒了：

帮朋友是应有之义，再想得到富贵，也希望能像文哥一样靠自己的实力去争取。

这是浮乱世界里普通人的野心，或者说，这也是廖启智对社会对未来的初印象，但当他真正踏入江湖后，才发现，江湖，就是身不由己。

年，廖启智和黄家驹合作了电影《笼民》。

笼民是对香港穷人的蔑称，他们用铁丝把床位保护起来，就成了生存的家，也成了政府的强拆目标。

为了阻止拆迁，很多笼民把自己锁在笼屋内，但最终无果。

影片里，廖启智是住在笼中的智障人士，呆滞的眼神里写满旁观人间的无奈和落寞。

这部电影让廖启智拿到了年香港金像奖的最佳男配，也催生了《床位寓所条例》。

6年后，笼民数量降至千人。

年，他在《无间道2》中演倪家三叔。

杀人放火，毁尸灭迹，他掏一支苏联大绿嘴口琴，吹一曲《友谊天长地久》。

一面是小弟在埋葬昔日的兄弟，一面响起的是《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这一幕令人唏嘘之余又如此不寒而栗。

而这一段是人到中年的廖启智忽然的即兴发挥。

此后《线人》里，他演半疯半癫的老线人，恨、痛、哀噬上心头，这一哭，观众五内如火烧。

《杀破狼》里，他听到好友生瘤，先是不动声色，忍、等、爆，砸烂茶杯，掀翻饭桌。

他被一刀割喉，血如泉涌，影评人感叹：“他演得就像他已经死过十次。”

年的《无双》，廖启智演坏了行规的制假钞师傅，被周润发忍痛亲手枪杀，灭了全家。

从第一次踏入江湖，到坏了行规，退出江湖，廖启智演过的电影像极了人的一生：

在光怪华丽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好人活不长，坏人死得惨”的宿命。

廖启智出生于年的香港，虽然家里很穷，但有一个在大东电报局工作的亲戚。

所以廖家蹭到了便利，用便宜价安装“丽的映声”，得以接触香港最早的电视节目。

那时候邵逸夫砸重金在电视业，也给廖启智、刘德华这些吃不起饭的穷孩子指了一条生路。

于是年，22岁的廖启智，报考了第六期无线艺员训练班。

只是没有老天给的好容貌，实力也只是一般，连考两年才勉强入学。

港媒对他的形容是“一副憨直模样，难出头”。

确实，在TVB的几年里，昔日的同学黄日华、刘德华、梁朝伟、汤镇业、苗侨伟组成“无线五虎”风头无两。

而他只能演演配角，偶尔参与录制综艺节目《欢乐满东华》，贡献着玩命的表演“高跟鞋踩钢丝”以及“用喉咙顶缨枪推小货车”。

好不容易拿到了金像奖，熬出了头，TVB内部却内斗不断，走向衰退。

年廖启智跳槽到了HKTV，在电视剧《警界线》中首次担任男一号。

年因为HKTV未能取得免费电视牌照，廖启智又重新回归TVB，并接拍了单元剧集《廉政行动》。

但他之后又再次离开TVB，回到HKTV拍摄电视剧《选战》。

年，廖启智再次重新回归TVB，和方中信搭档合作了电视剧《律政强人》。

“智叔”如此反复跳槽，不难看出香港影视行业的“搵食艰难”。

但他说：“我从没想过做明星，我只是一位演员。打份工，有粮出（有钱赚），回家陪老婆儿子。”

生在一个金声玉振的华丽时代，他却只有吃饱下一顿饭的欲求，令人唏嘘。

所幸的是，廖启智一直保持很强的创作力，且戮力支持小成本制作、内地与香港合拍的各种类型作品。

身处香港影视业由黄金年代直到如今起落的他，非常妥帖地平衡了小人物在意气风发时颇扁平的春风得意姿态与落入人生低谷之后逐渐敛藏的心性。

坚持着塑造一个个血肉明晰的角色，直到生命的尽头。

但，即使他如此用力，命运也未曾眷顾他。

廖启智有一位漂亮的妻子，陈敏儿。

她既是和廖启智同期的无线学员陈敏儿，也是当时TVB的当家花旦。

在廖启智还是一个无名小卒的时候，陈敏儿已经在和周润发、刘德华这些当红小生拍戏。

廖启智深知自己的身份与陈敏儿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却不敢表露心迹。

好在爱情，最动人的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7年后，美丽动人的陈敏儿出现在廖启智面前。

他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留给观众对于“后来的他们”的故事无尽遐想。

结婚34年以来，两人恩爱如初，堪称娱乐圈的“模范夫妇”。

一切好像都很美好，但故事的剧情发生了反转。

年，陈敏儿生下第三个儿子廖文诺，生产时意外出现血崩，产后陈敏儿又患上了抑郁症。

这样周折生下来的诺诺，似乎注定有着不寻常的人生。

年7月，一家人的噩梦降临，3岁的诺诺患上了白血病。

化疗、放疗，各种治疗实施将近一年，把诺诺折腾得苦不堪言。

廖启智曾给诺诺拍过一段《小麦子》的影像，记录了他短短的痛苦的生命旅程：

这么小的孩子，胸口满插管子，时而发烧，时而呕吐，日渐消瘦。而作为父母的廖启智、陈敏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那个时候，廖启智每天早上六点起床，送2个大儿子上学。医院，帮诺诺按摩疼痛的脊背及洗澡，陪在诺诺身边，直至太阳下山才离开。然后回到电视台强颜欢笑，主持亲子节目，工作完毕回家时已是深夜。

在年4月5日，小儿子诺诺终究还是离开了。但让人糟心的事还没完。

因为忽略了其他两个儿子的成长，一向乖巧懂事的大儿子竟然公开在社交媒体上表示自己想做女人，还晒出了许多浓妆艳抹动作妖娆的照片。

作为家里唯一的靠山，廖启智一夜白头。

但幸好，大儿子所谓性取向问题并非真实存在，让夫妻俩松了口气。

但几年后，就是廖启智自己查出患病了。

世事难料，命运弄人，谁能想到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的人最后居然得了胃癌。

唯一庆幸的是，智叔和妻子陈敏儿都是天主教信徒，相信人死了之后会上天堂。

那么，按照他所想，此刻，他应该已经在天国与因血癌去世的小儿子诺诺父子团聚，告诉他：爸爸又得奖了。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廖启智的一生，见证了香港太多的故事，也容纳了影迷们无限的情怀。

好多年前，他在广州拍戏，没有助手、没有专车，他上了一辆路公交车，从车站一路坐到剧组。

有粉丝认出他，却叫不出名字，相顾无言，互相微笑。

“我就和他们一起笑咯”，就像是与故人重逢。

但再绚烂的烟花也会幻灭，再茂盛的草原也会荣枯。

当昔日的漫天繁星，行色匆匆地归于普通人的生活中，再细细品味那些经典，一切都更加真实。

《刑事侦缉档案3》孤傲又深情的田哥，《杨贵妃》中忠奸难辨的高力士，《恨锁金瓶》中可怜又可恨的武大郎，《射雕英雄传之九阴真经》的周伯通，港版《包青天》中的公孙策，《无间道2》里那个杀了人倚在车上吹口风琴的倪三叔，《线人》中被黑道大哥砍到疯癫的流浪汉……

他和他塑造的角色，一生都绕不过“爱恨情仇”四字。

曾有记者问他，“你为什么能演好小人物？”。

“没难度，因为我就是小人物。”他笑笑。

经常有人说「他的去世带走了一个时代」，我觉得这种陈词滥调不适用于目下，香港影视文化的所谓美好时代早已经被告别了无数遍。

廖启智不是天生的演员，廖启智还是廖启智。

他的去世，只是用最好的年华，最炽热的激情，带走了他的表演与丰富人生，还有消磨并悄然成长的平凡日夜。

想起当年诺诺病逝后，廖启智有一次接受访问对媒体说，感谢自己所面对的，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是一种经历。

那种不怨天尤人的乐天知命，大概就是普通人反馈给这个世界的，最大的温柔和体面。

山外青山无趣，潮起潮落看淡。

时光如水，摧折了我们太多的精力，许多熟悉的人也开始变得模糊。我们的内心逐渐变成一座空城。

但仍有一些人，如同旧时的明月一般，散发着永恒的清辉。

从吴孟达到廖启智，这个时代，或许人人不再甘于做小人物。

但向往正义磊落的一身肝胆，终会找到一片新的“江湖”。

不知道是哪一天，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我们突然与它不期而遇，当不绝如缕的台词响起，刹那间回到了曾经激荡的年代。

作者简介：正经婶儿，专栏作家，一支笔，两只猫，心比文字更热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