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宗益
滑轮是一个周边有槽，能够绕轴转动的小轮，用来提升重物并能省力的简单机械。过去那些年工厂里比比皆是，但在家庭中安装滑轮的却少之又少，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岳父家里就安装了两个滑轮，一个卧室，另一个在卫生间。滑轮对残疾的内弟来说，是他的生活轮或是生命轮。
内弟从出生就与正常的孩子不一样，经反复诊断为重度脑瘫，从小到大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叫的什么，腿部无力，脚站不稳，更不说走路，手抬不起握不住，拉尿要人端接，连最基本的吃饭都要喂，智力低下时有癫痫。
他胃口好食欲强，加之，只吃不动，十岁左右就达百斤，家人抱不起拖不动，瘦弱的岳母与岳父合力抬上抬下。当他刚成年，身高窜到一米七八，体重达至两百余斤。当高级工程师研究了一辈孒机械的岳父想到安装滑轮，并为他特制了一个铁木合成的推车，被永远“锁”在车内。内弟整日蹲坐在里面，腰上栓根多层宽宽的布带子，定时用滑链拉上拉下活动身躯，睡觉和洗澡。那个年月，岳父经常出差外地学习考查或产品监定，一待就是十天半月，爷爷奶奶年纪大，照顾内弟吃喝拉撤睡基本上都是岳母的事。
在她们家，我经常发现每当内弟午休和晚上上床睡觉，岳母岳父或他人一个拉着滑链把内弟吊上去，另由岳母扶着轻轻地把他放在铺好的被窝里。如果是炎热的夏天，岳母定会拿把芭蕉扇子为内弟扇风或扇着他痒痒的后背，哼着：“宝宝快睡觉，我来亲亲你，乖乖睡睡好闭上小眼睛，长呀长得高……使他安然入睡。别看内弟是个三四十岁的壮汉，智力相当于几岁孩童的年龄，仍需要哄着爱抚方肯入睡。这个习惯从小到大，一直延续到壮年。
岳母最愁的是为内弟洗澡。狭窄的卫生间，一个死死拽住滑链，一个从上至下洗头洗脸，搓前胸后背，打肥皂冲洗。每次折腾一番，她与岳父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躺在床上地好长时间起不来。
哗啦、哗啦的滑轮伴随着内弟上下升降，平时没有表情的内弟这时也咧着嘴啊啊叫着，虽然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但从他眼睛里我分明读到了兴奋和满足。一个正常人站累了，坐累了或躺累了都想换个姿式休息一下，何况他长年累月的固定在窄小的车内。
这滑轮每日拉动十几次，月月拉，年年拉，一直拉了四十余年。滑链看着内弟一天天长大，岳母拉着滑链一日日变老。望着她那满头灰发，日渐佝偻的腰伎，越来越瘦的身躯和被茫然的眼神，尤其是手心被滑链“磨炼”出的一片“刺”，我从内心里敬佩她对内弟一生的付出。
岳母对内弟关爱超过任何一个孩子，为了他什么都舍得，说她掏心掏肺一点也不过分。每天三顿饭一口一口喂，吃鱼时，为他捡最大的鱼块，挑出一根一根刺喂到他嘴里，岳母只嗽嗽没有多少肉的鱼头鱼尾。吃排骨挑最有肉的几块让他啃，剩下骨头就归岳母。遇到吃西瓜，岳母用刀将西瓜尖上的红瓤片下切成小方块，用牙签一块块放进他口中，自已只吃那层厚的白瓤。每次吃饭，第一个是内弟，最后端碗的才是岳母。不论白天黑夜，只要听到内弟啊、啊的叫声，知道那是他要小便或者大便，岳母赶紧跑过去为他端屎或接尿。
前些年，岳母和岳父带着内医院，还到外地名院医治，西药中药吃了许多也没明显好转。听说市内有个姓杜的老中医针灸管用。岳母与岳父每天早上用地排车拉着内弟到城南老中医的诊所。那年进腊月门的第三天，针炎回来的路上，雪花飘得纷纷扬扬，刺骨的西北风吹的使人站不住脚。岳母给车上的内弟掖掖被子，把自己身上的蓝色棉候脱下盖在他的身上，而她只穿一件薄薄的小棉袄，披着一身雪花与岳父深一脚浅一脚，一步一滑踉踉跄跄的回家，简单塞上几口饭，又匆忙走在上班的路上。医生说脑瘫病人经常按摩，有利于疏疏松肌肉和手脚，岳母便自学了一些简单的按摩手法，每天晚上内弟睡觉前先给他按摩一阵。
自打内弟出生，三十出头的岳母两点一线，上班下班，除了外出买粮买菜极少出门更不说出远门，也基本无缘于影院和剧院。从小在平原长大的岳母十分向往大海，看银色的沙滩，汹涌波涛的海浪和前行的轮船，好几次机会她都放弃，说放不下内弟，一生也未实现这个梦想。
车间宋姨和唐姨是岳母无话不说的好同事，背后对老婆说：你妈活的太不容易了，当时我俩试探着劝说把你弟弟送到福利院，你妈差点与我们翻脸。岳母患老年痴呆病前曾告诉我，她怀内弟六个月时，工厂意外爆炸，受到惊吓，她拒绝医生让他流产的建议，不足月生下内弟。看到不健全他总有一种负疚感，常常自责是她害了内弟，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晚年的岳母担心内弟的将来，天天失眠睡不好觉，与岳父早早把房产，钱财作了变更。后来患病的岳母已记不清内弟是谁，仍然本能地给他喂饭，拉动滑轮让他洗澡、睡觉和活动。七十六岁那年，岳母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第二年内弟也随她而去。
（中为本文作者岳母，右为作者女儿，左为作者外孙女）
每年清明节，在岳母岳父和内弟墓碑前，我总会想起那如歌似诗的哗啦、哗啦滑轮声，这声音像是告诉人们慈母如山，人间大爱。
作者简介：李宗益，字静轩，济南人。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麒麟读书会与作家联盟副会长、普利诗书画艺联谊会副会长，偶有作品散见于作家报、散文选刊、济南日报、山东工人报、齐鲁晚报、人民日报等报刊与网络谋体，多件作品获得各级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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