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书评七旬,与自己和解

《玩笑》,作者多梅尼科·斯塔尔诺内,意大利著名作家、编剧和记者,其小说《格米托街》曾获意大利文学最高奖斯特雷加奖。译者陈英,四川外国语大学教授,意大利马切拉塔大学语言学博士。主要译作《鞋带》《愤怒的城堡》《一个人消失在世界上》《拳头》《威尼斯是一条鱼》、“那不勒斯四部曲”等。

这本书的情节其实很简单,外公和外孙之间的一场相处。但这场相处并不简单,在这之后,每个人都回归到了自我的本位。

一个觉得自己不被理解,不被关爱,孤僻倨傲的七旬插画师外公。

一个不被人看见的四岁孩子。

一对矛盾重重的夫妻。

女儿女婿出差,外公来帮忙带孩子,为期四天。

主线:“玩笑”

“玩笑”一词在小说中出现了数次,甚至从第一章就埋下伏笔,玩笑之于外公“我”的意义,很可能会成为致命的一击。

可能一次小小的挫折,学校里考试不及格或是别人贬低我的爱好,那些犀利的玩笑和话语,都会一下击中我,我也可能会放弃。

这些挫折可能会让我产生不自信、绝望和痛苦的情绪,可能会淹没那个我想成为的人:讲话文雅,情感细腻,充满责任感,与人为善,拥有正常的X生活,整个生命都投身于唯一的追求,绘制一个系列又一个系列的画作,大大小小的作品,不在乎其他事情。

“玩笑”第一次正式登场,简单粗暴。

外公和外孙单独相处时,两人闹了小矛盾,惹哭了外孙,于是外公想要挽回。

我用手把水弹到他脸上,每次都说:“开个玩笑。”他僵持了一阵子,低着头,情绪很抵触。

“玩笑!”

“别这样,外公。”

“玩笑!”

“我说过了,别这样。”

“玩笑!”

他假装抱怨,但很难抑制脸上的微笑。

“你把肥皂水弄到我眼睛里了!”

“让我看看。”

“很疼。”

“没事儿的!”

即使小外孙说很疼,老外公也按照自己的思路,简单的安慰说没事儿。

四岁的小外孙马里奥,第一次被迫接受“玩笑”这个概念,老外公尝试用“玩笑”与外孙和好,虽然有点强硬,但是效果是有的。显然童年缺爱的老外公并不懂得如何关爱一个小孩子,也拉不下脸来去抱抱他、亲亲他,而以他自己发明的方式,尝试开着简单粗暴的玩笑去化解祖孙的尴尬。

这就不难理解后面外孙对于玩笑的表达了。

“玩笑”第二次登场,份量开始升级。

外公和外孙因为对画的意见不同产生分歧,小外孙用手上的玩具打外公的腿,来表达自己的不赞同。一开始外公还开玩笑说:“啊呀,好痛。”,而小外孙却开始兴奋起来。

他笑起来,看起来很高兴。他喊了一句:“玩笑!”更有力地打了一下我的腿。他不停地叫喊:“玩笑,玩笑,玩笑!”他每说一句,都用手上的怪物打我一下,下手越来越重。后来他开始喊:“打死你,打死你!”我试着躲开他的进攻,因为他打得很疼。他开始打我挡着腿的手背,他手上那个怪物的角打在我手上,我感觉到一阵剧痛,我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说:“够了,你把我打疼了。”他用一种舒缓的语气说:“玩笑。”“已经不是玩笑了,你看看你把我的手打伤了。”

这一次,老外公被迫接受来自外孙的“玩笑”概念,而其实也许是外孙对于一个新词汇的未曾消化、初级体会、生搬硬套或直接表达,更或许是外公初次展示“玩笑”后的简单粗暴后果。

我尝试着回忆我女儿四岁时的样子,发现这并不难理解,女儿拍我的脸曾经是没轻没重的,拍得越响她越兴奋,除非让她感受到相应的痛度,她才会理解那个动作带来的后果。

所以四岁的小孩子不但不知道“玩笑”这个词,其实更加不懂得“度”的含义,而“开玩笑要有个度”又有多少成年人都掌握不好呢?

这次“玩笑”本可以让小外孙学习到一些东西,比如玩笑不只是好玩的举动,比如玩笑过了头会弄伤别人,比如打人就不算玩笑等等,尽管没有办法分辨那么多概念,但至少会在小孩子心里留下一点敬畏心。

可老外公后面的举动,让“玩笑”这个概念在孩子心里开始混乱。

“玩笑”第三次登场,概念开始混乱。

祖孙俩一起画画,四岁小外孙画得比外公画的还要好,老外公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天分开始瓦解,多年以来堆积起来的自信开始崩塌,小外孙对于颜色搭配的点评更是补了一刀,让外公觉得分外羞辱,于是他“需要宣泄一下”。

他带头撕画。

我拿起了另一张画,把它撕成了碎片。“玩笑吗?”他轻声问。“玩笑。”

他尖叫了一声,声音很刺耳。他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狂喜,开始撕碎我画的所有画,就像小孩子在做游戏时,摧毁了在大人耐心地帮助下搭建的东西。他把那些画撕碎,把碎片向空中抛去,一边尖叫,一边大笑。

即使外公尝试阻拦了一下,但小外孙已经进入极度兴奋,势不可挡。玩笑此时对于四岁孩童来说,概念已经混乱,已经可以升级为一种宣泄,一种释放,一种爆发。

但他觉得这个游戏太有趣了,他面带微笑,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想把那张画抢过去。我推开他,他笑了。我根本就不了解这个孩子,他看起来很有教养,其实并不是。他又一次过来抢,我把他推开了。他因为拿不到那张画,就把铅笔、水彩笔、颜料,还有我的画册到处扔,每扔一样东西,都会高兴地叫喊一句:“玩笑。”我想告诉他,游戏已经结束了,但没有用。

“玩笑”的终极表达,推入绝境。

人之初,性本善,恶,是需要被叫醒,被点燃的?还是本就是性本恶?

在老外公刚和小外孙相处的第一天,女佣萨莉不小心把自己关在了阳台上,大声呼救半个多小时,小外孙才悠悠告诉了外公。

我问马里奥:“外公不止长得丑,耳朵也很背,你听见叫喊声没有?”

“听见了,是萨莉。”他一边合上相册,一边回答说。

“萨莉?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怕打扰你呀。”

马里奥跟在我身后,就像他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阳台门关上了,萨莉被关在了外面。

我承认,读完全书再重读这里,后背是发凉的。但我不想讨论性本善和性本恶,我宁肯相信性本善。或者,姑且相信性本善。

其实孩子是没有“度”的概念的,因为他们还无法把行为和后果联系到一起。

这次新冠,我女儿一直很兴奋,甚至有点跃跃欲试,毕竟整个互联网都在讨论的事,让十六岁的她充满好奇。尽管她知道那是传染病,尽管她了解生病有痛苦,但还是止不住地好奇。当她开始发烧时,我瞥见了那嘴角一点点的笑意。我知道,她已经不好意思地把仿佛中奖一样欣喜的表情掩盖了起来。

孩子就是孩子,普通单纯的成长里,四岁和十六岁都是孩子。

十六岁已经具备了基本的是非对错观,只是还不能像成年人一样经历过苦难,能预判痛苦。四岁能有什么呢?一张刚涂了四笔的白纸,一个连玩笑都不懂的年龄。

但孩子是会表达愤怒的,孩子有着完整的情绪体验和不完整的表达。

小外孙和老外公产生了矛盾各自赌气,老外公摔门离去,而四岁的小孩却选择了伺机报复。

我听见马里奥在我身后高兴地说:“外公,我要和你开个玩笑。”我转过身去,命令他:“外面冷,你不要出来。”他没有出来,他用尽全力把阳台门关上了,我被关在了外面。

小外孙把老外公关在了阳台上,这下“玩笑”开大了。

要知道,这是十一月的那不勒斯,夜间气温只有七八度,而七旬老人只身着薄毛衣和拖鞋,站在一块摇摇欲坠的石板阳台上。

还要知道,这个阳台对于老人的意义非同一般。

副线:剥洋葱

前面说了这本书情节很简单,但为什么我始终觉得它是一本好书呢,是因为它有很多的对比和铺垫,还有大量的自我剖析和觉察。

老家伙被关到阳台的一瞬间,我知道高潮部分来了。

小小一个玩笑,把老外公推向直面生死,成为让读者揪心的故事高潮。

而小小一方阳台,在前期已经被作者铺垫成立:老外公童年时母亲最害怕的地方,青春期最想逃离的地方,老年时重返这所房子认为是最危险的地方。而偏偏戏剧化地,他也被关到了这个地方。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看到,老人一直固执地活着。他像一颗洋葱,一颗裹着又老又厚又硬的层层外壳的洋葱,每天马不停蹄地运转着,联系编辑、沟通插画、修改稿件、艺术创作,以至于仅仅四天的看孩子时间都勉勉强强才挤出来。看孩子让他烦躁,让他觉得占用了自己的时间。

可作者偏偏给老人安排了一个暂停键,毫无准备地按了下去,于是老人的一切停止了。没有任何防备,联系不上任何人,老人被安排进了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空间。

在这样一个空间里,老人什么都做不了,他从焦急、绝望、暴躁、恐慌,到愤怒、痛苦、羞愧,老人开始一层层审视自己的那些保护壳,一层层剥离那些虚空虚假,渐渐平息情绪,开始安然当下,最终可以正视现状,接受现实,接纳自己,疗愈自己。

第一层洋葱皮:天赋

老人从回到这个老房子开始,就在回忆中剖析自己现状,回忆童年伤痛,寻找人生答案。他年轻时靠画画成名立业,逃离赌徒父亲造成的童年阴影。

也正是他认为格外有天赋、引以为傲、支撑自己人生的画画,即使年老力衰,即使创造力枯竭,即使创作瓶颈,都没有放弃,没有停止绘画。即使他已年过七十,但他依然想要证明自己,野心勃勃。

但这一切努力,却在一天傍晚,被四岁小儿的一纸画作击得溃不成军,老人大骇,几十年来的信仰颠覆、信念崩塌、信心全无,导致他即使被关到了阳台,也是久久无法释怀。

他最终明白,所谓天赋,不过是一个谎言,一个自己打造的虚假光环,而自己其实就是个普通人。

虚空并不在栏杆外面,它在我的身体里。

第二层洋葱皮:功名

剥开一层外壳的老人,能够看到小外孙身上的勇敢,他很快觉察到自己为什么无法大声呼救,是因为他觉得很没面子。功成名就的他荣归故里,回到他曾经拼命逃离的地方,他可不想低声下气求人帮忙。

固执的老人却充满无助,他无法排解,忍不住对着小外孙怒吼。吓到了小孩,发泄完了的外公又内疚又心疼,内心最深处的血脉亲情冲破这道顽固的厚外壳,倾泻而出。

我发现,那个小孩身体里也有某些我熟悉的东西,七十年来我一直以为那是只有自己才有的东西,但它其实来自很远的地方。它从一块骨肉、神经穿梭到另一块相似的骨肉、神经,在支离破碎和重生,消失与出现的过程中得到了保留。

第三层洋葱心:爱

轻装上阵的外公此时已然了无牵挂,他开始享受痛苦,他不再在乎人生的功名利禄,不再在乎外在的虚空。他开始对小外孙充满慈爱,像一个简单的、正常的、有爱的外公那样满含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小外孙,充满真诚地赞美孩子。

我想,我们一辈子都在不断和自己、和他人较量,好像这样就能得知真相似的。等我们老了以后才发现,那些真相只不过是一时的信念,随时会被其他信念所取代,重要的是要相信当时可靠的信念。

剥去坚硬外壳的老人,以新生的充满爱的姿态,最终与现实和解,与自我和解。

两个隐喻?

阳台

一块摇摇欲坠的石板,一扇从外面无法打开的门,一个让人心生恐惧的空间。

是否隐喻着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童年?一段回不去的从前?一个得不到认可、无法立足的城市?一段不被理解、孤独鳏居的人生?

肥肉

充满诱惑的功名现实,追求名利和成功的工作和人生,像塞满肥肉五花肉的墙,油腻,乏味,恶心,黏稠,逼仄,却让人不自知。而拼命挤进来的小人脸,则比喻像外孙马里奥带着家人的爱,拼命想挤进来亲近他,叫醒他,拯救他?

不得而知。

写在后面:

新冠第二天退烧了,心情大好,跑去电脑前写读后感,晚上开始脑袋疼,燥热大汗失眠。

此时是第三天,复烧。读后感也仓促,但没有精力修改了。

丹尼尔老人在生死边缘参悟人生,我们也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病症。有些事总是要经历的,你还记得有多久没卷了?有多久没竖起一身刺了?是否还记得内心深处的柔软和爱?记得家人之间互相照顾,共度难关。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这样的事件里,能否真正懂得,这世上最宝贵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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